——读谢娇兰散文集《寻常陋巷里的亲切》
黄春龙
有幸先睹作家谢娇兰即将面世的散文集《寻常陋巷里的亲切》,实感欣快。《寻常陋巷里的亲切》是一部含五辑约十万字的集子,尤以“听那跫音”和“闲情逸致”两辑特点鲜明突出。这是作者谢娇兰于寻常的生活角落诗意行走的足迹,在篇幅不长的四五十篇散文、随笔中,能看见一个天真浪漫、又富于哲思的谢娇兰,透过沉默的文字展示的是她心路的轨迹,其中自然地闪烁着她的理想之光——用文字筑造着一个诗意的心灵家园。
一、真切的人文关怀
如果用几个词语作为《寻常陋巷里的亲切》这部散文集的关键词,那么“寻常”与“人文关怀”必不可少。我以为,相对比其他地区作者,生活在潮汕的谢娇兰自有其优势:浓郁潮汕文化氛围的渲染,这种地域文化表现在物界便是那独具特色且浓郁着文化色彩的建筑及物具,它们引领具有女子细腻情思的作者走向文化与历史的深渊。生活中寻常的物具一一映入眼帘,一经情感点染,便成了独具特色的抒情物,让人读来真切温馨。
文集的第一辑“听那跫音”,主要展示“寻常陋巷里的亲切”的主题。《寻常陋巷里的亲切》一文中描述了作者于“寻常”的日子里,走向市郊“寻常陋巷”的见闻,内心却在此“寻常陋巷”中“亲切”无比。“亲切”是由于寻常的物界、人事都是作者生活中可感可触的;于此“寻常”中泛着点点柔和的思考:“这个曾经人文荟萃的古寨,正一步步被改装得更城市化。尽管还保留着像游‘灯首’、‘赛大猪’等民俗,徜徉在灯影里,我已很难看到皎洁的月色。……到底是文化态度的差异,还是文化责任感的缺失?”不难看出,作者于“寻常”里的情思并非单纯的个人情绪,而是以其个己的目光所见,展现大众所关注的生活情景,尤其是处于变化日新月异的城市化时代中,凝聚着文化气息的种种被利益熏昏了头脑的当政者、为商者漠视甚至抹杀。形成一种文化需要漫长的过程,扼杀文化遗迹则在他们的不经意间。这恰是作者所担心及思考的。正如《时光的细节里》一文中写道:“原来新区建设,许多具传统特色的小食多已不见踪影。”
因个己的善思上升为对文化、历史的关注,展示了作者深厚的人文关怀思想及凝重的生活哲思。《那些伴我成长的家》是对过往生活的点滴怀旧,感叹城市生活的变迁;《家住永兴六横街》对往事回眸却不胜言语,作者生活的变迁是城市发展变迁的缩影,而作者对过往生活的眷念却未必代表城市人们对以往生活方式及生存状况的怀想,这就造成了作者内心的空泛:城市的发展不能与文化的前行同步,形成了人们情性的巨大落差,从而产生失落,甚至感伤。“再回首,许多旧日情景已不再,往事历历成追忆(《家住永兴六横街》)”。而《到乡里看赛大猪》、《走进龙湖古寨》、《雨巷》、《徜徉漳州历史街区》等篇章,则展现作者于现存的物质或非物质文化遗迹面前的心情放牧,绘出了古朴的民风民俗画卷,写出了厚重的怀古情怀,抒发了轻快的精神之旅。总而言之,在充满文化气息的历史遗迹面前,作者不仅流露出常人的一般性情感,且展示出其真情性。
古代散文提倡“独抒性灵”,强调“吐纳英华,莫非情性”,“为情而造文”,贵在一个“真”字;“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故强哭者虽悲不哀,强怒者虽严不威,真亲未笑而和。真在内者,神动于外,是所以贵真也。”《庄子》中对“真”的精辟解说备至,实则要求不虚造,不编作,不矫情,“真”是散文精诚的高贵品质。谢娇兰这组散文展示的正是其真情性,故而特色鲜明,让人读来欣喜。整读集子,我感觉,作者有时是一位刚好下班的职业女性,行走在城市的街巷之间,而她喜欢挑闲静乏喧嚣的地方走,无尽的遐思似无形的线条,从大脑伸向社会生活;有时则是一个头戴鸭舌帽,肩负旅行包的旅者,出入于远离城市的山村僻野,攀行于深山小径,自得情趣自个欢;有时则是一个天真浪漫的小女子,花草饰品都是她的钟情之物;有时则成了一位善于读人阅卷的思想者,其间流露着真切的情怀。正因她是一个善于在寻常生活中自然地转换角色的行者,展示给读者的才是“真”的谢娇兰。
二、诗意的潜心抒写
“诗意”应当是《寻常陋巷里的亲切》这部散文集特色的一个关键词。作者谢娇兰的“诗意”抒写主要建立在怀旧之上(集中频频出现“眷恋”、“怀旧”之语)。怀旧,或者说思念是一滴蜂蜜,也是一壶苦酒,但在这里读者品尝的多是作为蜂蜜的思念情怀,这与作者内心遗存的天真、浪漫与童心有关。我以为,人的本色就是天真、浪漫与童心,只是在成长路上,受“重工业”的污染,天真才变成老奸巨猾,浪漫变成沉重忧思,童心也不再;而能于人生数十年风雨之后依然天真浪漫者,实在是很有“功力”的人。从《寻常陋巷里的亲切》中可看出,谢娇兰生活的“功力”实在不浅,用其一篇目语说,是“心态决定状态”。因了一份天真浪漫,在回眸生活过往的事物时,便自然“诗意”起来。
首先,令人欣喜的是诗意化的篇目名及抒写对象。
“闲情逸致”辑中十六篇文章,从篇目上便给人丰富的想象,蕴含着浓厚的诗意色彩。如“乍暖还寒”、“西湖听蝉”、“茗香一缕入心思”、“五月的花香袭人醉”、“香解语”、“八月挂花香”、“万绿翠湖泛月舟”、“一帘温馨”等,可见对篇目的推敲作者严正的态度。赋予了诗意的篇目不自觉便有了引起读者联想的功能,引领读者进入一个柔和的、古典、艺术的文化境界,瞬然之间,读者心中先有了李清照、骆宾王、王维、李白等古典诗词名家及其名作,带着这份诗美的向往来品读散文,俨然踏着红地毯走上星光舞台。这是作者无意中给读者别致的见面礼。
在抒写对象上,我们很容易发现作者对秋情有独钟。自古而今,秋给人的感觉一般都是萧条、摇落,自宋玉一语:“悲哉,秋之为气也,草木摇落而变衰。”奠定了文人悲秋的文学主题,难道作者亦起“悲秋”之情?非然。在她诗意化的情感中,秋是诗意美的一个入口,“万物之美秋为最”,作者看到的是秋之万物绚丽美好的方面。“‘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四季中最美最让人难忘的莫过于秋天了。天高云淡,群雁南飞,丹桂飘香,像一首诗,一轴画,一支小夜曲。喜欢在山明水净的秋日登高望远;也喜欢在斜阳满街的秋日走进老街;更喜欢在皓月如玉的秋夜,泡一杯花茶,看如银月色,品馥郁芬香,让所有的私心杂念都遗落在天然草本的余香之外(《八月挂花香》)。”原来作者喜欢的是“秋日登高望远”,这是胸襟开阔者的向往;喜欢“秋日走进老街”,美人迟暮,牵出点点眷念情怀;更喜欢“泡一杯花茶,看如银月色”,作为诗意的“秋”,与作者那份天真、浪漫结合,反映出来的便是她向往诗之美的人生情景及生活境界,正如《万物之美秋为最》写道:“‘坐三望四’的你,不正处在人生秋天门槛的伊始么?是的,你常常这么想,这么想的时候,心便不由一紧!悲秋情绪油然而生。在秋天里,你总是不觉成了哲学家,思考的很多,关于生活,关于人生,关于得与失,甚至关于一些过往的思念和回忆,然而想的多,并不代表成熟的可贵,烦恼往往都是自加的,‘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那么,何不暂时抛开那些书斋式的桎梏,走出去,享受自然,享受生命里每一个季节的美丽,无论辉煌或平庸,野百合也有春天。”
其次,难得可贵的是在散文诗化的语言中,展示了作者诗意的情感向往。
散文中不少语言给人诗的感觉,如“不必急着赶路,慢悠悠地逐香而来,折进那条玉兰飘香的路道,嗅着那清幽而绵延不绝的玉兰香,在那儿踱上几个来回,那真是一种美的享受啊(《五月花香袭人醉》)”、“温馨的回忆,缠绵的情思,人生的感悟,仿佛都因了这雨而串通在一起。雨中的情思,多了一份深刻,透着纤尘不染的纯度(《香解语》)”、“在窄窄的雨巷穿行,雨依然丝丝的,润物细无声,落在身上浑然不觉,只是生怕错过精彩镜头而攥紧像机的手,不知何时有了冷僵的麻痹感(《到乡里看赛大猪》)”等,诗化的语言流露出对生活的温柔理解,抒写了生活遗下的惬意情调,予人遐思及诗意的美感。
细思《寻常陋巷里的亲切》文集,在其充满诗意之美的文字底下,可以发现作者令人欣赏的写作姿态:潜写作(注:此为笔者新创词),即潜心静气的写作姿态。潜写作是相对于浮写作(即浮躁、趋利的写作态度)而言。我以为,文学日趋边缘化的重要责任在于文人作家的浮写作态度,畅销书不少,精品文学不多,物质利益成为很多写作者的目标,浮躁不安是他们的精神状态,导致文学作品品味下降,读者品味低俗化。实际上,缪斯的真诚追随者依然在自己宁静的领地潜心劳作。散文集《寻常陋巷里的亲切》中不少作品便展示出虔诚的写作之态。《寻常陋巷里的亲切》、《徜徉漳州历史街区》、《那些伴我成长的家》等篇中,细腻的写作笔法,不急不躁的行文姿态,给人自然不矫之感。在“感悟篇”中展示出来的点滴哲思,“读人篇”里流露出的温和笔调,都让人觉得处于喧嚣的现代都市楼群中而能耸于独立之处,闲静思想,是难能可贵的姿态。
美学家宗白华有一语道:“我们闲居无事的时候,独往独来,或是走到自然中,看着闲云流水,野草寒花,或跑到闹市里观看社会情状,人事纷纭。在这个时候,最容易看出我们自己思想智慧的程度的高下。因为,一个思想丰富的人,他见着这极平常普通的现象,触处可以发挥他的思想,触动他的情绪,很觉得意趣浓深,灵活机动,丝毫不觉得寂寞。”
作者在浮世中修得如是“功力”,是令人欣喜向往的。在这样的位置与状态中,也便“不觉得寂寞”了。
总而言之,文心即生活之情,谢娇兰希冀在寻常的角落中筑造一处诗意的心灵家园,在现代都市的喧嚣中寻找一种得意悠然自在的生存姿态,尽管在筑造及寻找的过程,流露出对渐去渐远的历史有着难以割舍的“眷恋”,而现实却不能因渺小个己的所思所虑有所改变。在此生活情景中,她自筑心灵家园,所以活得天真浪漫且自如。
然而于我看来,整部文集中除了最能反映特色及主题的“听那跫音”辑、“闲情逸致”辑外,对感悟的篇章中个别篇目有所异思:说教式点题过于单调或形式化,主题搁浅使文章缺乏特点;总体上,作者在“眷恋”的情怀中摄入过多的诗意色彩,蒙蔽了现实生活中太多的非诗意因素,容易被读者误解;且在诗意的抒情中略显单调,易使读者产生审美疲劳;多一些“到底是文化态度的差异,还是文化责任感的缺失”之类面对当下的思考将是读者所期待的。评论家谢有顺在《对人心世界的警觉》一文中所写:“哲学家梁漱溟说,中国人常常有逐求、厌离、郑重这三种人生态度,若能经‘逐求’和‘厌离’,再跨入‘郑重’,即为人生之化境。我之所谓郑重,实即自觉地听其生命之自然流行,求其自然合理耳。郑重即是将全副精神照顾当下。”我想,谢娇兰正处于有所偏向的“厌离”与有所思索的“郑重”中,因为“厌离”而向往山野自然,向往原生态之美,因为“郑重”而对日新月异的变化情景有所思索。
2008-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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